中学语文作家档案:刘成章 (图)
作者/晴雪 日期/2012-05-15 浏览/1122
一、作家名片
姓名:刘成章
性别:男
出生日期: 1937年
民族:汉族
出生地:陕西省延安市
党派:中共党员
毕业院校: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
称谓:当代诗人、散文家(一级作家)
职务:曾任延安歌舞剧团编剧、《文学家》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文艺部副主任、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
主要作品:《转九曲》、《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安塞腰鼓》
二、作家简介
刘成章,1937年生,陕西省延安市人。1961年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担任过延安歌舞剧团编剧,《文学家》杂志主编,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国家一级作家。已出版六种散文集,其中《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
刘成章在读初中时就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写过诗歌、歌词和剧本,歌词曾在全国产生过一定的影响。由他作词的女声独唱歌曲《崖畔上酸枣红艳艳》入选中央音乐学院的示范教材。1982年他转向散文写作,首篇《转九曲》就被评为《散文》月刊作品一等奖并入选《中国新文艺大系》,此后他主要以散文创作活跃于文坛,作品频频获奖,声誉鹊起。
刘成章的散文饱含强烈的时代精神和浓厚的艺术性,许多篇章堪称精品,反响不凡。有评论称刘成章是“描绘陕北的第一小提琴手”,他的散文“是无韵之信天游”,“里面有诗,有画,有悦耳的旋律;是可以吟唱、能够出声的散文,是名符其实的‘艺术散文’”。
到目前,刘成章已出版了7部散文集,其中《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数十篇散文被全国多家报刊转载评介,有的被翻译成英、法等多种文字介绍到海外。他所写的《安塞腰鼓》、《扛椽树》、《走进纽约》、《读碑》、《压轿》等散文作品先后入选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湖北人民教育出版社等出版的语文课本。
特别是刘成章1986年发表于《人民日报》的散文《安塞腰鼓》,被誉为“陕北人生命活力的颂歌,黄土高原厚重内蕴的礼赞”,先后被选入人教版、高教版、北师大版、鲁教版等7种版本教材,并成为当代散文中高居榜首的朗诵对象,已被近20位朗诵艺术家和许多晚会采用,成了互联网上的版本众多的朗诵保留节目。有网民在人民网发表文章认为:“一百万篇‘烂脏货’也比不上刘成章的千字美文《安塞腰鼓》!”
三、主要作品
《黄土情》 天津百话文艺出版社 1990年3月出版
《刘成章散文选》 陕西师大出版社 1990年6月出版
《纤丽的阳光》 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0年11月出版
《刘成章散文集》 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4年8月出版
《羊想云彩》 中国工人出版社 1996年1月出版
《转九曲》获首届《散文》评奖一等奖,
《高跟鞋,响过绥德街头》获首届《散文选刊》评奖优秀作品奖,
《山峁》获《人民日报》燕舞散文征文二等奖,
《朱脂赋》获《光明日报》共和国在我心中散文征文优秀作品奖,
《奇崛的一群》获《中国作家》力象杯优秀散文奖,
《穷山恶石间的生命》获韩愈杯散文大赛二等奖,
散文集《羊想云彩》获首届鲁迅文学奖,
《刘成章散文集》获陕西省双五文学奖特别奖等。
四、作品选读
大雨落在硅谷
刘成章
这个题目显然含了极多的水分,是饱和了的,就像天上的云彩。只见那些云彩好像只轻轻地一抖,天地间就有了几丝水意,紧接着起了风,然后,就感到鼻尖上落下凉森森的东西,再然后,雨就真的普天飘洒,这儿那儿,就都有雨伞一把一把地张扬,红红绿绿,摇摇曳曳,如一朵一朵绝美的鲜花。
然而,雨伞毕竟不多,因为这是硅谷,是轮子上的世界,沿着高速公路,钢牛铁马踩着风火轮,车的挡风玻璃上,雨刷子如倒置的钟摆往复不停,隔着车窗望出去,风驰电掣,轮飞水溅,哪一个不是一派与时间叫阵的劲头?
然而,汽车也毕竟不多,因为,硅谷不是小村镇哪!它的人口是250万哪!举目四望,不只汽车不算多,也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雄伟的建筑,而现代都市常有的摩天大楼,它一座都没有,即使是它的商业区也看不出有什么像模像样的繁华。这硅谷,平日就如一座空谷,此刻就更静了,而且加上几分朴拙。哦,好独特的藏而不露的硅谷!
然而,我的心此刻却飞到大洋彼岸——飞到陕北去了,飞到关中平原去了。陕北的信天游中隐隐飘荡着米酒的香气,沁人肺腑。关中平原菜花黄了的时候,常常把大雁塔都辉映得像金子,万丈辉煌。我多少年一直生活在那里。在那里,曾经有一些时候,所谓硅谷,只是《参考消息》上的一个地名,猜想中的一个最难猜的命题,如一片神山圣水。即使是现在,一提起硅谷的“苹果”,一提起硅谷的“谷歌”,我故乡的许多朋友们仍然会感到多么遥远和神秘!但曾几何时,我竟然和“苹果”、“谷歌”们站在一起了!挨个儿数吧:“苹果”、“谷歌”、“惠普”、“IBM”、“英特尔”、“雅虎”......它们一个个的就在我身边,它们的建筑一个个精美得就像珍珠的楼,水晶的楼,钻石的楼,绿树和草坪像绿缎子似的衬扶着它们;或者,它们就像一朵朵硕大的幽兰,硕大的幽菊,硕大的幽梅,人们像蜂,在它们的花瓣间进进出出;门前或院中的标牌更是五彩纷呈的艺术杰作。我每次走过的时候,都要把那些标牌看上好几眼。它们和我离得那么近,真是伸手可触。望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我想,那被咬下的一块,应是含在我的嘴里的吧,我仿佛咀嚼着,其声清脆。那“谷歌”的写在标牌的英文“Google”,那是我每天都要在电脑上点击的字符啊,现在不期而遇,怎能不叫人又像走入梦境!“看眼前,是何人,又面熟来又面生。”这歌,便生于我心上,颤栗于我唇间了。哦,好亲切的字符!
说起亲切,又不能不想起另外两个公司了,因为它们的楼宇里头整天忙碌着我的至亲传人。它们的规模虽然不是数一数二,却也在世界各地都有分支机构。硅谷是寰球之谷,我的血脉是这谷里的一条叶脉,我分享着硅谷强健的心跳。
现在,天下着雨,雨把“苹果”、把“谷歌”、把“惠普”、把“IBM”、把“英特尔”、把“雅虎”......把硅谷的无数公司和它们的五彩纷呈的标牌,都笼罩起来了。很有点南朝的意味。不是么?莺也在啼,绿也在映着红。虽然不见酒旗舞于风中,却有麦当劳的特大的“M”,凌空高悬。寺当然成了司了,公司,不是四百八十个公司,而是八千四百多个(大的大到有员工20多万,如一条巨鲸,小的至小,麻雀似的,只有三两个人)。如果有诗人杜牧那样的眼光,我当会看到,闪烁于烟雨中的,是多少楼房,多少门窗,多少标牌多少树!但我的眼光短浅,在我面前,那些雨中的楼房,门窗,标牌,和树,都是山隐水迢,迷迷离离,若谜,若梦。若谜若梦的还有一部硅谷史,特别是它的源头。那个叫做特曼的斯坦福大学的名垂青史的教授,是怎么想起让他的学生们去一片荒凉的谷地去创业的呢?那些学生身上带的五百块美金,是怎么一点一点凑起来的?而工作在那个破烂的车库里的有志青年,又是怎么迎来了惠普和硅谷的呱呱坠地?一转眼六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一切都如隔着这蒙蒙的雨帘了。但那源头喷射出来的精神光芒,却至今随处可见。没有浮华。没有媚俗。没有慵赖。没有骄和躁。没有死气沉沉。即使在此时此刻,这落雨的假日,许多人也早早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早早地加班去了。只有他们家的树木还悠闲地站在他们家门前。雨水沿着棕榈树的树干流淌下来,棕榈树高大,挺拔,它小小一团的枝叶紧贴着云层,仿佛为了弥补硅谷没有高大建筑的缺憾。湿淋淋的桔子树叶子碧绿,果实金黄;随着雨滴的落下,那耀眼的果实也落下落下,咚咚地响;地下已铺了金黄的一层了,它们仿佛在水中抱怨,叹息。只有忍不住寂寞的雨水珠儿,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孩子,在左近的电线上滚过来,滚过去,滚过来,滚过去。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儿的主人是创业者呢?主人经常忙得连和孩子一起散步的时间都没有,连夜里都常常在办公桌下钻进睡袋里瞎凑合一宿,怎么能有时间采摘这些成熟了的桔子呢?
蓦然间,山头的白色云朵,一团一团地向下翻滚。风应该是隐身人,它与云朵步步相随,我们却看不见它。但风的力量,在每一团云朵上都表现出来了,使每一团云朵都翻卷如雪的浪涛。雨便骤然大了起来,一下胀大了百倍千倍。我不由向谷歌那个巨大的石制标牌看去。我觉得定然是一个什么人给谷歌公司的楼房间扔进去一个“雨”字,又在它的大门上轻轻一拍,于是,史前的雨,史后的雨,东方的雨,西方的雨,大陆的雨,海洋的雨,携雷的雨,带风的雨,自然界的雨,艺术作品中的雨,一霎间,全被召到这儿来了。雨族云集,轰轰烈烈。雨雨雨雨雨的大会师,雨雨雨雨雨的大博览,雨雨雨雨雨的比拼,雨的竞技,雨的狂欢!我曾经写过一篇叫做《七月的雷雨》的散文,写的是陕北,陕北的那场雨是够大的了,但到了这里,它只能算一个小弟弟。仰视吧,老大哥在此,老大哥何等庞伟!它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奇特最浩大的雨。满天空悬挂的已不是雨线了,而是瀑布,一道一道雨的瀑布。惊雷声中,电光一闪,它们白亮得让人惊诧,让健忘症患者都过目不忘,让最平庸的画笔也能出奇制胜。这些尼亚拉瓜瀑布,伊瓜苏瀑布,安赫尔瀑布,黄果树瀑布,李白诗中遥看瀑布挂前川的那个瀑布,以及非洲的瀑布,欧洲的瀑布,澳大利亚的瀑布,都如银河决口哗哗泻下。随着强劲的风,它们都在空中摆来摆去,以千钧之力。由于它们的摆动,周遭的景物都在迅忽变幻,包括那些建筑,包括那些大树,包括那些高速公路,包括公路上的红绿灯,包括红绿灯辉映的汽车,都是瞬间连个影儿都没有了,只见白茫茫一片。可是刚几分钟,就像变魔术似的,一切又都显露出来了,历历在目,清晰如初。这雨就这么神神奇奇。这雨就这么威威武武。这雨就这么滂滂沱沱。这雨就这么壮怀激烈有如千万件管弦乐噐一齐演奏。
哦,硅谷之雨,你使我想起山,想起海;想起尼采,想起爱因斯坦,想起莎士比亚和鲁迅;你是一种何等的大气象,大境界!
这样的雨,也许只能生在硅谷。
提起谷,人们往往想到的是狭小,窄逼,阴暗。想起两座大山的互不相让,而谷就在其间,谷如两个争斗正凶的壮汉间的一个涕泪涟涟的小媳妇。想起几块石头,一道细流,再加些许花草,如我们陕北的某一山谷。而硅谷之谷,完全不是那样。来到硅谷,人们都感到和自己原来的想象大不相同。硅谷自然也是被两座山夹峙着的,但那两座山相距是多么辽远,其最宽处竟然有16公里,以至让人感到硅谷不是谷,而是一块广袤的原野。硅谷的天空宏伟高旷,完全是“天高任鸟飞”之天。无疑,硅谷的地理风貌所显露出来的,也是一种大气象,大境界。
我常去硅谷库市雄伟的图书馆去借书,图书馆的对面是几间房子的市政府,二者相比,一个简直是远洋轮,一个简直是小舢板了。而小舢板的驾驭者,市长,还兼着污水处理厂的厂长。这就是这里的人文环境。
我曾默默想过,这远洋轮是大气象,这小舢板更绝非小境界。远洋轮共小舢板,是“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那个“共”,落霞孤鹜,浓墨重彩,一笔画出了多少博大!
现在,大雨落在硅谷。大雨是神的鼓槌,于是,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木、每一辆汽车都是鼓啦,一个一个地敲,一个不漏地敲,一个比一个更重地敲。敲得那么欢欣,敲得那么痛畅,敲得那么有板有眼有音乐性有动听的旋律。犹如今天敲了就再没有机会敲了,因此敲得不愿再放下鼓槌,敲得忘乎所以,死去活来。狠敲浪敲贪贪地敲哪,咚咚咚咚如硅谷的十指敲击着电脑敲击着山河的键盘。但尽管大雨下得这么壮观,那些写字楼上却没有人把脸凑在窗上看稀罕,因为人们都顾不上观雨都属于正在埋头工作的电脑芯片。
大雨落在硅谷。大雨使空洞的有了内容,使抽象的显出了影子。大雨之网诠释着互联网,隐者互联网今天以大雨作自己的画像展示了自己的风采,真真切切,鲜亮明晰。那么网中硅谷:你既然教会了我如何下载,我现在就下载了,你看我从墙上下载了一把雨伞,准备打着它到院子去,把倒了的小树往起扶一扶。你看我家的宠物狗还跟着我,它一点儿也不怕雨的浇淋,跑来跑去,汪汪地叫,简直像网络中的一条最新的信息。
大雨落在硅谷。大雨鞭策着硅谷,振奋着硅谷,歌唱着硅谷。硅谷,这美利坚的高科技企业中心,这美利坚的资讯科技产业龙头,这美利坚的人才高地和风险投产资沃土,这君临天下的所在,风光如画,气象万千,肤有白黄黑,语有英中印,云集着全球多少科技精英!多少青年才俊来此结缘筑梦!它每半个月就可能推一两个公司上市,每一天就可能造就三四十个百万富翁。当然,在此创业,并不见得总是带来财富,也有跌得鼻青眼肿的人,不过硅谷的人们说,他们愿意接受失败,他们认为失败永远是最有用最好的经验。跌倒了,爬起来再干。
大雨落在硅谷。谁家的院子里,无数碗样大的水泡生成,奔跑,又消失了。消失了旧的又出现了新的,也是无数,生生不息。高速公路上的汽车,都成了爬不动的蜗牛。蜗牛无角,在雨中,每一个都成了一团踟躅的云雾。八千多公司八千多标牌,八千多标牌上四溅着液体的星星。天上如倾倒着漫天玉块。万千玉块有时候被甩了几十米远,眨眼又迅疾返回;有时候又被收上半空,又忽地一下砸将下来,发出一声巨响,如惊雷触地。到处都在大躁动,大喧响,大开大阖。这时候便觉得以往见到的那些雨是多么渺小和可笑。这时候看硅谷的雨吧,这才叫雨!真正的雨!这时候,硅谷再也不是初来乍到的人们眼中的静若止水的硅谷了。那止水只是海的表面,海里热浪翻腾。现在海的表面也激荡了。硅谷表里一致了。滂沱大雨显露出硅谷最本真的真实。硅谷绝对是我们中国春秋战国的翻版,它没有一天不上演着群雄四起旌旗猎猎的伟大戏剧。雨的鼓槌敲敲打打,如述说着往日的喜悲歌哭。今朝的冒险精神创业精神一如昔日,也一如这大雨漫天瓢泼,泼一地水足肥饱的高科技之花,每朵都摇曳着古今独步的光荣和骄傲。报上刚刚披露,有一个公司,去年创立时,也像当年的惠普,只两三个人,穷得连办公室都租不起,可是他们以远大意念“电影分享”呼隆隆崛起,到今年九月,创立仅仅一年半时间,已搞得天翻地覆,被众多公司争抢收购,最后谷歌以大手笔的13亿美金购得,这无疑又是一大奇迹。硅谷,总是有这样的大思维,大动作,它是我们人类创造的一部鸿篇巨制,它无处不表现出一种大气象,大境界。现在滂沱豪雨冲洗着它,我看见它作淋浴之姿,何等壮美!它身上的征尘、汗渍、疲惫,以及些许的松懈,都随着满地挟着断柯残枝的水流,滚滚而去。如果作一幅画,背景应悬着土星火星,画题应为《震撼世界的大淋浴》。
大雨漫天,也洗着硅谷的心脏。那心脏是给硅谷以强大支持又得益于硅谷的斯坦福大学。斯坦福大学的每幢挂着雨帘的西班牙式建筑上,都有雨水舞蹈。
我来硅谷已两年多了。住在硅谷,一点儿也没有身处异国的感觉,因为抬腿动脚,都会遇到自己的同胞。据说,硅谷的华人,已有27万,成为第一大族群。印度人次之。有三千多家公司,都由我们华人和印度人执掌业务要津。其实,我想起,我们华人对于人类高科技事业的贡献,远比不止这些。电脑的发明赖以二进位制,而二进位制的基本原理起源于我们中国易经的阴阳两论。
哦,我真想面迎大雨,如陶渊明之登东皋,长啸一声:我是多么自豪!
大雨落在硅谷,落在这已成为经典的著名土地。大雨敲击着我的心坎,我多日枯涩的文思因为这雨而活躍起来,纷飞如满地雨滴乱溅。我愿这大雨能赐我大魂魄,我愿我能具有硅谷一般的雄心和野心,我愿我能以有生之年,创造出一两篇无愧于我们中国人的山海之辞,云霞之章。
大雨落在硅谷,如落在我的电脑的键盘上。键盘上跳跳躍躍,想一半应是雨珠儿,一半应是文采。我知道这硅谷的大雨已给我增添了才气。我嚯地一下站立起来,举手推开雨窗,力图更多地承接这雨的伟大洗礼。我看见大雨中的高速路上,红绿灯模糊得烂烂漫漫。我看见街上已成河啦。我看见河里的每块碎石都翻着跟头,都归了少林。我看见千道闪电喊痛快,喊人心就像这场雨啊,万条雨鞭竞自由。我感到逸笔纵横孕育在心上。
大雨落在硅谷。应是龙兵天上过,旌旗是水,车辇是水,脚步咚咚亦是水。应是龙兵抬来了太平洋,并且把它倒扣于天上。应是太平洋哗啦啦泻下一天伟大的祝福和滋养。世界成了雨的世界风的世界雷霆的世界。松鼠缩在洞里。出差者照样上路。又一笔资金注入。到了下午六七点钟的时候,冷清清的餐馆终于热闹了,男男女女,熙熙攘攘,湿着肩膀或腿脚,门口进来一个一个。不断收拢的,是伞;不断展开的,是印制讲究的食谱。年轻总栽依然是一副创业者的模样:牛仔裤,比萨饼,可乐。大雨落在硅谷。
这壁冬
刘成章
三月花开遍地。五月碧空流云。七月八月,海风诱人。一到十月下旬,随着天上最后一个雁阵的悄然消失,时令马上就进入冬季了。这时候要是在我的家乡陕北,甚至在整个中国北方,到处都是一片山寒水瘦的景象;这时候要是西北风再吹来,大地真是要多肃杀有多肃杀——所有的树木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每一条河流都封冻了,野物全缩进洞穴,除了姑娘们的衣着和冻蔫了的冬小麦,大地上看不见一丁点儿绿色。可是这儿不同。这儿是北美大陆的加州。加州有加州迥异于别处的季候逻辑;甚或可以说,加州是怪异的,不可理喻的,它不按牌理出牌。那么,问加州:你何以如此呢?加州莞尔一笑,却无一语。有语的,是吮蜜的蜂鸟,迷你的直升飞机,长翅的少林小子,翩翩上下,动作灵敏,绕着一树花儿,嘤嘤地唱着赞美诗;有语的,是戏水的野鸭,血肉的小舰船,水上的羽衣健将,它们一齐把肥硕的身子倒插于水中,然后猛然拔出它们呷呷呷叫着的头颈,溅起一片水花;有语的,还有散居于加州数不尽的幼儿园里的老美、老中、老非、老俄、老墨、老德、老法、老越、老韩、老印等等族裔的不同肤色的孩子们,他们张着缺了牙的可爱小嘴巴,稚声稚气地念着唱着欢跃着:“冬天来了,草儿绿了。冬天来了,草儿绿了……”加州加州,你的牌为什么出得这么难以逆料?你这张牌?
加州依然莞尔一笑。不过她这回开口了。不过她有点儿王左右而言他。她说在别的日子,她也有绿草;不但有,而且很多。那是真的。但那绿草只长在庭院前后,运动场上,公园里头。这些草坪和绿地,悉为人工所种植。除了这些地方,那么看看吧,荒郊,野外,山坡,平原,到得都横陈着野草的死尸,一片干瘪枯槁,如自然界的一场核子大战刚刚结束。因为那些日子是旱季,旱季是野草的致命季节。而临近冬天的时候,雨季才来了。雨季亲民爱民,是广受万物欢迎的慈善家,它一来就造访每一个山头,每一道悬崖,每一条河川。雨季以大自然伟大使者的姿态,向世界展示着它的博大、宽厚、包容、公正和无私。雨季绝不像人类似的掂斤估两,充满功利之心。它对草类不分亲疏远近,一视同仁,一律疼之爱之。它提着云的喷头,将仙界的琼浆玉露,喷遍于一切干涸的饥渴的地方。于是小草钻出了地面,并且以嫩绿的嗓音向世界宣告:“我发芽了!我活过来了!”于是荒郊,野外,山坡,平原,到处都这样向世界宣告,到处都在喊着叫着,到处都一蹿一蹿地抢着说:“我发芽了!我活过来了!”
是的,草们发芽了,草们活过来了。草喊一山一山青。草喊一山一山翠。草喊一山一山靓。草喊一山一山满眼鲜碧生机蓬勃蝶来蜂往就像到了三四月了到了三四月了。草在喊。喊在山上去年滑过坡的白花花的地方,喊在山上的石头缝里,喊在山上中国制造的旅游鞋刚刚抬起处,喊在山上红嘴鸦的起飞中,喊在山下,喊在河沟,喊在苍茫的州际公路边,喊在死去多年的老树根底,喊在海边喊在湖心岛,喊在巴士站座椅的下边,喊在飞驰汽车的反光镜里、行人的目光中,喊在无家可归者的睡袋旁、塑料水瓶边。草在喊。一声声地喊呐喊呐喊呐喊呐,草在喊。喊得多么动听多么富于诗意,这草,这鲜嫩的生命,这美丽着植物界的像只穿着红肚兜的光屁股小哪吒的小宝宝。啊小草们的世界,新绿的世界,喊声动人的世界。啊好美的山。啊好美郊原。啊好美的草。啊好美的风光。啊好美的这壁冬,加州之冬,加州的数九天。
我困惑:这还能叫冬天吗?但我的思维还不曾消歇,那太阳,天宫的工程师,伟大的酿光者,就给千万座山头的绿草,悉数披上金色的光辉了。
草们跳起了迈克·杰克逊之舞。草们歌唱着灿烂的阳光。
加州阳光的灿烂,在全世界都是出了名的。只要淅淅沥沥的雨水几日不再淅沥,只要云雾的罗帐被暂时卷在一边,只要运送水蒸气的海风也知趣地在太平洋的哪个海湾里猫上几天,加州的阳光就灿烂得让人心醉。但是雨季绝对是雨的疆域,雨是这疆域的权力无限的赫赫王者,它总是理直气壮,大摇大摆,说来就来了;来了就泼水泼水泼水,哪管天潮地湿旅人不悦。而当它累了的时候,阳光又是一片灿烂。过几天又下雨了。过几天又是阳光灿烂。就这样,加州的雨季,雨和阳光总是隔三差五地交替着,轮换着。如果将这种情形浓缩一下,出现在人们眼前的,就是雨和阳光,雨和阳光是旋转在玻璃板上的一个硬币的两面。
旋转的硬币。雨。阳光。雨。阳光。当你凝神于这种变幻时,蓦地回首,草们却在哈哈哈哈的笑啊笑啊,绿衣绿裙的妙龄少女,一个个举着小花伞,欢舞在这壁四野,草们开花了。风起时,一浪一浪的黄,一浪一浪的白,一浪一浪的小星星,一浪一浪的笑声飞扬闹闹嚷嚷。这时候有别于草的植物以开花为终生职志的植物它的花当然开得更好——郁金香开得姹紫妍红,百合花开得雪白优雅,而鸢尾花呢,就像昨夜流星落下时,从高空带下的一些蓝天的碎片。这时候树呢?树是什么样子?你放眼看吧,删繁就简的,只是枫,只是桦,只是桃,它们充其量也不过只能占上树的二成到三成;大部分的树都是一株一株的蓊蓊郁郁。它们好像是桃花源里的村民了。它们不知有冬,无论冰雪。而果实还挂在枝头——金黄的桔,火红的杮,足球样的柚,张开嘴的大红石榴……还有许多小浆果,栗子般大小,杏核般大小,豆子般大小,红黄紫黑,各傲其色。望着这些景象,你又不由不纳闷了:这是什么季节啊?夏耶?秋耶?抑或是春?都像都不像。哦,这壁冬,加州之冬,你的内涵为什么如此繁杂,如此一言难尽?但你仍然莞尔一笑,却无一语。不过高山却发现你的秘密了,河流却发现你的秘密了,它们说它们曾看见在一个雾气飘浮的没有月亮的夜晚,你趁人熟睡的时候,以你隆着肌肉疙瘩的两只臂膀,猛地一搂,把夏秋春都搂到这儿来了!
这,还有什么牌理可讲?加州!完全是乱了套了!
我在加州住过的地方可谓多矣,无论是洛杉矶地区的波尔班克,阿凯迪亚,还是旧金山地区的圣荷西,库柏蒂诺,它们都曾消磨过我的远离故土的寂寞岁月。在这些地方的冬天,我常常看到的都是这种出人意料的自然景观。
这时候总是看见喝足了雨水的碧绿野草,在风中,滚滚荡荡,沸沸腾腾,生气直冲云天。“好美哪!它好像要统治世界了!”诗人放眼青草覆盖的座座青山,说道。“可来年将有火灾之虞。”我儿子工作单位的大鼻子老美领导,望着楼房下的一片阔大草地,不能不忧心忡忡了。于是开会研究。研究途中,这位领导耸耸肩说:“现在虽然经费拮据,但是又不能放下这隐患不管,要想出一个既省钱又能解决问题的法子。”结果法子想出来了。三天后,雇来了一伙工钱相当低廉的除草能手。他们身穿白毛衣。他们脚蹬黑皮鞋。他们耳朵都比较大。他们除草的时候,不用机械,不用锄头。他们边除边唱着咩咩的歌——述写至此,请原谅,我不能再把“它”字再写成“他”字喽。是它们。它们是羊的一族。它们是羊。它们被雇来除草。不,应该说,它们是被请来赴宴。看哪,多丰盛的美肴!多可口的大餐!那么,羊的女士们,先生们,羊的淑女绅士,绅士淑女,还有羊的可爱的小贝贝们,面对你们,人们就像我们古老中国1958年提出一个响亮口号:放开肚皮吃吧!同时人们还不忘提醒你们一句:吃饱了,走时别忘了拿上薪酬!支票就放在那里!
我于是又想起我的家乡陕北了。我的家乡自古羊只很多。但是我的家乡曾经肥沃的土地由于失血过多,变成了非常苦焦的土地,没多少青草可供羊只吞咽。特别是到了冬天,羊只真叫可怜,往往要翻山越岭地跑上几十里地,才能吃个半肚饱。地上没草了,羊们只好把目光投向高空。信天游中的“羊羔羔上树吃树梢”,就是那情景的悲凉写照。有时候两个村里的人为了争一架有点蒿草的山,还会发生械斗。我想天底下的大部分地方,羊儿们要吃饱吃好,都必须付出很多。老美有一句名言,叫做“没有免费的午餐。”但这加州的羊儿,不但有了免费的午餐,还要倒拿些薪饷呢。这,难道不也是不按牌理出牌吗?
加州的冬天还有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突出事例,那就是,在她的大部分疆域,该下雪的时候,绝不下雪。鲁迅先生说雪是死了掉的雨,加州的雨却像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总是神采飞扬,长生不老,在死神的面前,永不就范。你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它,它都是呼吸均匀,脉博强劲,如球场上生龙活虎的姚明、科比和詹姆斯。但是姚明、科比、詹姆斯都还受过伤哩,而加州的雨却仿佛压根儿不知道受伤为何物。所以加州之冬的雨,总是健健康康,朝气蓬勃。
美国最隆重的节日是圣诞节,而圣诞节应该是和雪联系在一起的。如果无雪,那穿戴着厚厚红帽红袍的白须圣诞老人,怎么能驾着鹿拉的雪橇,向人们送来深情的祝福?有节无雪缺气氛。有节无雪俗了人。无雪太扫兴。人们想雪想疯了!于是人们纷纷买来塑料做的白色雪花灯饰,挂在屋檐树枝,每片雪花都有手掌大。而一些阔绰人家,就以重金购来人造雪,在门口筑下雪山雪原,使盼雪如渴的孩子们,看到了真正的雪,一齐欢呼雀跃起来。
我头一次看到用钱买人造雪,是在波尔班克。买雪的是一户韩国人。这户韩国人一向与我们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联系。之所以如此,完全由于他们和我们都长着黑头发黄皮肤,都是亚裔。相信他们原先在自己国内的时候,也会和我们在自己国内的时候一样,都把对方视为隔着千山万水的、云遮雾罩的、遥远的外国人。但是到了这里,我们各自的心理秩序登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千山万水不在了,云不在了雾也不在了,或者说,我们都站到了云上雾上,千山万水则微缩为百十里路程。于是我们感到,我们就像同省人,同市人,同县人。于是在心理上,我们便成了老乡了。我们也常常互相走动走动,并且带着一些鱼呀水果呀之类的礼品。当他们这天为欢庆圣诞买来人造雪的时候,他们早早地就通知了我们,让我们把孩子们送过去玩雪。我的孙子、孙女和外孙子都去了。那儿已有好多孩子在玩。我的孙子们立即融入其中。黑头发,黄头发,卷卷头发。黑宝石的眼睛,黄宝石的眼睛,蓝宝石的眼睛。黑,黄,蓝,以及卷卷儿,喊在白上,叫在白上,溜在白上,欢笑在白上。玉粒,玉团,玉鸟儿,从手中抛出,从头上飞过,旋而又钻到腿下脚下,化作一只只白玉的鼬鼠,倏忽穿梭,谁能捉住?
孩子们玩得多么高兴!
第二天雪还未化,孩子们接着玩,一直玩到夜深。我的孙子、孙女年龄小,累了,这时便回家钻进被窝;只有外孙子乐此不疲,还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着。韩国朋友提议:
“咱们帮孩子们组织一场雪中的化妆晚会吧!”
我说:“好啊!”
“怎么妆扮呢?”
“让你小外孙扮一个中国的皇帝吧!”
这可难住人了!要是早知道,我们可以在国内买一套孩子玩的龙冠龙袍;即使买不到,也可以买一根康熙们后脑勺上吊的那样的猪尾巴,充充数儿。可是现在,两手空空,怎么办呢?但后来,我却想出办法了——糊弄一下外国人吧。我把床单给小外孙披在身上,又缝了几针,龙袍就算好了。头上呢?总不能像往常一样吧!我灵机一动,就给小外孙头上扎了一条像陕北农民头上扎的白毛巾。但就是这样一身“皇帝装”,也可把小外孙喜坏了。他威风凛凛地跑了去,在雪堆上大声呐喊,发出圣旨。但韩国朋友对中国太了解了,他笑说:
“这哪里是皇帝啊!”
我说:“是李自成——坐了龙椅的李自成!”
我们于是笑成了一团。
虽然是玩,孩子们却都很当真。只见雪地上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就像行走在故宫的大殿里头,仪态万方。陪伴着他的,是韩国裔的刘宗敏,法国裔的李岩,非洲裔的红娘子。后来刘李红们抓起雪来,向着皇帝老子尽情欢呼,用力抛撒。繁花似的彩灯照耀下,飞扬的雪粒织成了一天云锦。
好美的雪啊!
但从去年以来,这种景象再也看不到了。随着雷曼兄弟的轰然倒下,无数银行无数公司无数企业都倒下了。冷风阵阵,到处都在裁员。即使在骄阳如火的盛夏,即使躺在被窝里,人们也经历着南北极一样的温度。上司昨天还赞扬你,夸奖你,今天你去上班,人事部门却对你说:“对不起,你被辞退了。”你上午10时还伏在电脑前工作,到10时11分,你的饭碗就被砸了。……多少人卷进了失业大军。多少人排队去领救济金。一些人便把怨愤撒向他的上司和人事干部,时有枪声震耳,上演了一幕幕流血的惨剧。于是后来的被裁者,遭遇的便是几近丧失人性的冷酷了——被裁者心情黯然地踏出了他工作了十多年的公司门口,还来不及回望一眼,轰隆隆隆,迅雷不及掩耳,就有人飞快地更换了公司门上的锁子,并且给幸免被裁的员工们每人发了一把新的钥匙……
倒霉的人啊,你该怎么发泄愤懑?你该向谁叙说委屈?痛定思痛,你只能抱怨华尔街的某些贪婪的家伙,不按牌理出牌!
大自然和雇羊吃草者的不按牌理出牌,浪漫而又可爱。华尔街某些人不按牌理出牌,就太可恶了,他们搞什么鬼次贷,引发了这时代的严冬,全球的灾难,可怕的冰河期。
赌城遍于美国的土地,老大拉斯维加斯,老二大西洋城,它们之外,尚有大瀑布等星罗棋布的野性的、典雅的、各色各样的众多的小赌城,昼夜不熄的幻境中,它们哪座,哪座培育出这丑之星,恶之花,无赖玩家?
但不管人间有多少苦难,大自然还是迈着它既定的脚步,又把节日连串的日子送到加州来了。10月31日:鬼节。11月26日:感恩节。紧接着,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连绵细雨的洒落,随着像雨滴一样不断下降的消费指数,圣诞节也要来了。但人们知道,记忆中荣景年月的火树银花的圣诞灯饰,已隐居不出。今年的节日气氛虽然比去年好些,但到处依然显得无奈而又冷清。有的人家倒也挂出一些灯饰了,但那灯饰总有点儿没精打彩,萎靡不振,心事重重。你看着它们,就像看着一双双疲惫的眼睛。在这样的情况下,哪能再奢望出现人造雪的飘飘扬扬?漫说中产阶层了,即便是那些豪宅里的阔绰主儿,谁不是紧紧地捂着自己的钱包?因为你一旦向银行缴不上房款,你的豪宅转眼间就可能成了法拍屋了。明天它将姓什么?是姓张姓王还是姓摩根、查尔斯、巴赫、捷列金、德川、波尔万地?只好听任拍卖师手中的锤儿惊心地一击了。这时候环视加州,仿佛只有草,只有丰沛雨水浇着的草,才无忧无虑,坦然摇曳,静不改名,动不改姓。
但我想,天是塌不了的。忆昔洪水滔天,尚有诺亚方舟。隐藏于人性中的邪恶怪兽,不是永远不能制服。
我对人类充满了信心。
一天夜里,睡梦中翻身时,我一双欲睁未睁的眼睛,忽然瞥见一个异常现象,窗外竟像白天似的散射着亮光;不由奇怪起来。但来不及细细思忖,亿万瞌睡虫又将我抬入梦乡。早晨还未起床,就听老伴打开的电视机兴奋地报导:湾区的山上下雪了!湾区的山上下雪了!出门一看,多少年与冰雪无缘的山头,果然一派银妆。草色不见了,嫩绿不见了,鲜碧不见了。雨不见了雨死了。青山不知何处去,天宫抛下白绒被;白的面子白的里子,都是白亮白亮的颜色,都是上好的质料。其实山依然矗立在那里。山从未离开它生身的地方,寸步未离。山只是胖了一些。山成了白玉的馒头。山成了梨花的集散地。山成了白天鹅引颈高唱的洁净舞台,一尘不染。山上原先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不知什么人笔蘸白色的汁液,写了无数白色的文字。草们不识字,呆看不做声,大概以为谁把一火车面粉撒到这儿来了。好白的面粉好白的山!只有房舍是黑的。只有人影是黑的。只有翻飞的鹰鹞是黑的。不久人们陆续出门了,陆续准备驾车上班了,但在登车之前,都还要喜悦地向山头瞟上一眼。我知道,虽然落雪的地方非常有限,但却似乎落在每个人的心上了。这雪,这雨的精魂,应是加州向我们这儿亮出的一张最可心的牌。这牌,情深意切,关怀备至,没有任何冷酷意味,令人心生暖意。这暖意,是对身处困境中的人们的最好的精神补偿。这精神补偿啊,是即将莅临的圣诞老人,送给人们的千金难买的珍贵大礼。
也不知是好雪改变了人们的心情,还是又有人找到工作了,傍晚,当我和老伴出去散步的时候,发现我们常走的路上,灯饰多了几处。我们当然高兴。圣诞节的气氛毕竟浓了几许。我对老伴说:“咱们明天挖荠菜去吧!”老伴同意。
荠菜就在距我们百十米远的地方,苹果电脑公司的近旁。老美们从来不吃。老印老德们还有许多老什么的也都从来不吃。他们不懂得吃。我们老中却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对之满怀着厚爱和嗜好。我们老中超市卖的荠菜食品,还是远涉重洋,从上海运来的。而现在,我和老伴一起,被山头的皑皑白雪映照着,手里拿着塑料袋和铁铲铲,要去挖荠菜了。我们知道由于好雨的连番浇灌,阳光又好,荠菜长得正茁壮,正肥实,其中最大的,一棵足可以抵得上一棵菠菜。我们想,到了圣诞那天,我们不吃火鸡,我们不吃三文鱼,我们不吃布丁,我们甚至连奶油玉米粥也不吃。我们最喜欢的圣诞大餐将是弥漫着浓浓的中国气息的荠菜饺子,再加一瓶庐州老窖。圣诞树就在我们心里栽着,上面亮着彩灯。我们祝愿在金融海嘨中艰难前行的人类大船,能鸣响出胜利的强音。我和老伴边走边啦。当我无意间抬头时,却看见天上竟有几朵雪花落下来了,在我们的头顶飞飞旋旋。哦,这洁白的雪花,你来自高天的哪一股浩荡气流?你带着母亲陵里发出的殷殷关切、谆谆叮嘱吗?
跳着跑着走去。脚脚嫩软,脚脚碧绿,脚脚草窝脚脚香。前边,趷蹴成一丛或匍匐于地上的,肥头大耳或者是身材苗条的,藏香不露或者是播散着诱人气息的,那都是荠菜了。参差荠菜,左右采之。参差荠菜,上下采之。参差荠菜,诵诗采之,哼歌采之,抒情采之。忽然心中一个爆闪,我记起国内一家网站上刊登的一则关于荠菜的介绍了:“荠菜,又名护生草。原产于我国,目前遍布世界。”何者为生?生命?生机?生态?生活?生动?都对又都有些不得要领。还是《易经》说得好:“天地之大德曰生”。它概括得多么精辟!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做一棵走到哪里就护到那里的护生草吧,为了人类的共同美好未来。
我的心响应了,咚咚地做着回答。
雪花。雪花。雪花。很多雪花飘下来了。大地在低吟浅唱。荠菜好新鲜!
2009年12月31日改定于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