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自题小像》多解

1903年，鲁迅在照片背后，写下一首《自题小像》的诗送给好友许寿裳。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理解一：
第一句是说，自己无力逃脱包办婚姻，灵台：指心；神矢： 本意为爱神之箭，这里则是指包办婚姻之箭了。第二句是说，由于母亲积极操纵着这场包办婚姻，使家乡在鲁迅的心中失去了美好的景象，家乡（故园）如笼罩在阴暗的风雨之中。第三句是说，鲁迅把自己的意见向母亲反映，母亲如寒星般冷漠而无知，根本不理解自己。“荃”，是香草名。《离骚》：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王逸注： “荃，香草，以喻君也。”此处借喻母亲。第四句是说，自己要为反抗包办婚姻和反抗满清统治而牺牲。
◎理解二：
这是一首动人的爱国主义诗篇，在这里，鲁迅表示了对于祖国命运的深沉关切和忧思，流露了他对于广大人民在封建统治下愚昧、不觉悟的愤慨和焦虑，抒发出他的某种寂寞的心情，同时他还立誓要为祖国的复兴献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这是他毕生遵守的最可贵的誓言。全诗采用各种形象化手法，熔铸成慷慨悲歌的风格，显现一位忧国忧民、看不到人民力量而又不堪孤寂、求索奋斗的青年爱国者的光辉形象。
◎理解三：
（1）“灵台无计逃神矢”。我的心无法逃脱爱神乱射的箭，喻指我无法逃避母亲决定的婚姻的苦难。灵台：心。典出《庄子》杂篇《庚桑楚第二十三》：“不可内于灵台。”（“内”通“纳”）“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神矢：神的箭。典出外国古典神话小爱神的故事。希腊神话中的埃罗斯和罗马神话中与之相混同的丘比特，是爱与美女神（希腊的阿佛罗狄忒，罗马的维纳斯）之子，生有双翼，带着弓箭，射向人和神的心灵。他有两种箭，金箭可激发神与人的爱情，带来愉快幸福，铅箭可窒息神与人的爱情，带来痛苦甚至死亡。百发百中，谁也躲不过，他却喜欢恶作剧，有时乱射一通，使天国人间演出许多爱情的悲喜剧。鲁迅用这个洋典故却是指后者。他写于1918年的白话诗《爱之神》可以互证，这首诗后收入《集外集》。1903年夏，鲁迅归国度暑假，母亲要他答应早在他南京求学时就已提过的与朱家的婚事。鲁迅无可奈何答应了。所以1903年暑假是鲁迅不幸婚姻的关键时刻，1906年不过是去“完婚”罢了。对这婚事内心是很不满意的，因而才有“灵台无计逃神矢”的诗句。
（2）“风雨如磐暗故园”。风雨如大石压在头上，黑暗笼罩着祖国的家园。风雨如磐，典出《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唐·贯休《侠客》：“黄昏风雨黑如磐”；清末黄遵宪《春夜招乡人饮》：“天地黑如磐，腥风吹雨血”。“风雨”隐喻帝国主义侵略和满清专制统治。暗：使……变得黑暗。故园：故乡，泛指祖国。
（3）“寄意寒星荃不察”。我托寒星向母亲传达心意，但母亲不体察我的衷情。寄意寒星，典出《楚辞·九辩》：“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倏忽而难当”；星在高天之上，故曰寒星，暗寓心情。荃不察，典出屈原《离骚》：“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荃：一种香草名，原典喻指楚怀王，后因以比喻君主，鲁迅用荃比喻母亲。过去解诗者对“荃”的喻指看法不一，或以为人民群众，即许寿裳所说“同胞”，或以为当时的君主即清朝统治者，显然都不合适。1903年鲁迅在弘文学院学习，虽已开始思考国民性和人性问题，但并未提倡文艺运动，向民众“寄意”与同胞“不察”都谈不上，以“荃”喻人民、祖国不但古书中没有先例，按鲁迅当时的思想也不可能。此诗是题剪辫后照的像，剪辫即与满清统治者决裂的表征，因此像和诗乃是鲁迅反清革命的宣言。我的以“荃”喻母亲的解释，从伦理关系上可以和以荃喻君主相通。母子与君臣，虽有家国之别，但后者服从前者是相同的。在鲁迅心目中，母亲是至高无上的，正是母亲不顾鲁迅的感情和意见，坚持错误的决定，才造成了鲁迅大半辈子的不幸和痛苦。
（4）“我以我血荐轩辕”。我把我的鲜血敬献给祖国，誓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牺牲。荐：祭祀，敬献。轩辕：黄帝名，传说中的部落联盟领袖，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后人尊为汉民族的也是中华民族的始祖和象征。“荐轩辕”当然不是指进献给这一位传说的远古帝王，而是指奉献给他所象征的祖国和民族——以汉民族为主导和主体的中华民族。从历史事实来看，从鲁迅思想来讲，这句诗所表现的一代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民族革命思想，无疑包括对外的反帝国主义和对内的反满清王朝。在南京接受了维新派思想的鲁迅，到日本之后，迅速成为伟大的爱国者和反帝反清的民族革命者。这句诗有力地抒发了他决心献身民族解放事业的崇高志愿，是他思想飞跃的表征，“毕生实践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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